避世一端:南下篇01全本章节阅读

林荫小道上，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跑着。这条路直通京城。
这是我南下的第一站。无论如何，京城里能打听到多一些的消息。
京城是此时国之都城，全称天京城。湛阳离天京城距离不近，这段路我跑了两天左右，路上的人才逐渐多了起来。
“小二哥，来壶茶！”看到一个“半郊茶舍”，我听下马车，到里边喝口水。
店伙计卸下我的马，拉倒后槽。不一会儿，给我端上一壶茶，一碟小菜。
“小二哥，京城里哪里比较好玩啊？”我喝着茶问他。
“嗨，客观，那您可问对人了！这天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可多了，皇城附近不许咱们老百姓过去，您要想看看皇室建筑，可以去二龙道。这里是二皇子的府邸，二皇子最是平易近人，大伙儿都喜欢他！您要说买东西，看热闹。那就是城南天街，那里人最多了，您听个曲儿，尝尝吃食，这里最全！看公子您一定肚子里墨水儿很多，那东郊的九龙坡，才子佳人最爱去赏景儿，您一定喜欢！这么些儿地方，要是再不合公子的意，那您一定喜欢城西群芳楼啦！嗨，周美王那国色天香，哎哟哟......”
我就问了一句话，扯出这一大篇话，这小伙计是个对手，有机会要跟他逗逗口培训一下自己......
他一说“群芳楼”，我忽然想起那年大爷损的一帮女子，为首的好像是叫九娘还是什么？到时候不妨先去找她问问情况。
正琢磨着，外边忽然一阵呼喝，几个小孩子嬉笑着拿石头丢一个乞丐，那乞丐歪歪的往前走着。
“嗨，大清早的触霉头！”店小二往门口泼了盆水。
“这人是谁？”我问。
“说出来没得脏了您的耳朵。这是个戏子，原本这天京城也有他一号，可谁想到，他为迦婆国人唱戏。咱们两国间多年战乱，大家伙儿最不能容忍这样的。以后他每次唱，一帮人就去乱他场子，现在走在街上人人喊打！有几次打的狠了，他告到官府，府尹大人都不升堂！”
我心中隐隐作痛。
我小的时候，难道不也是如此么。县太爷名义上好心收留，可最初几年间，大家都觉得我是外来人，看尸不详，县衙里的人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。何况其他人呢。那时候我和人家争执，班头也是劝我息事宁人，根本不管事情的原委。
我心下戚戚，买了几个馒头，上车继续前行。没一会儿，就赶上了他我放慢了车速，跟着他走了一会儿。他在前边依旧魂不守舍的走着，赤着一双脚，一身白衣如今却满是污垢。听到马车声，他只是往旁边让了一下，没有回头。似乎，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，只求无人打扰。
“兄弟，天气冷了，你光着脚走不，不介意的话，我载你一程吧？”我叫他。
他全身一震，慢慢地回头看着我。这一回头，惊艳万分，明明一个男子，五官却俊秀无比，即便满身污垢也难以遮掩这容貌。他看着我，嘴唇轻咬，不知所措，眼中流露出恐惧。
这份恐惧，我再熟悉不过了：面对一个陌生人，他已然穷困潦倒了，上至官府皇家不会帮他，下至黎民百姓不会睬他，普天之下，就他一人。
“你别害怕，天气冷了，你来车里吧，我只坐在外边赶车，我带你进京城好不好？”我走到车的另外一边。
他挣扎了一阵子，哆嗦着走到车里，立即缩在一个角落，畏恐的看着我。
我从旁边拿出刚买的馒头，扔给他：“你吃点东西吧。”他看到馒头，再也顾不上什么，抓起来就塞到嘴里。我笑笑，又把水壶抛到他脚边。
翻过身，我继续赶车。
此时已近深秋，天京城附近的树林叶子都黄了。循着“君归门”城里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。
在城门附近便有一家“君归酒店”，我直接拉着马进到里边。伙计热情的过来招呼，卸马入槽。可当他回身看到车里的人时，立时翻脸：“滚出去！谁让你进京城的！？”
没想到这里人对他这么大意见。我看到他听到这番话，一双明眸中泪水顿生。回过头，拉过牲口，套上车扭头出去了。
那小伙计不依不饶，追出来继续吼喝，我回头对他说：“小二哥，积点德，我们不住在你这里就是了。”
“你是外来人吧？你不知道，他就是叛徒！内奸！”
“好好好，我不知道，我们走，你就别嚷嚷了。”
“那不行！天京城绝不能让内奸进来！我要去官府！”这伙计说着就往外走。
我左手拉着他，右手一枚小钢锥便在他身上几处道扎了下去。他顿时定住了。
我扶他坐在地上，从怀里拿出几两银子放到他怀里：“小兄弟，得饶人处且饶人，他都这样了，内奸还能做出什么乱子？”他恨恨的看着我。我继续道：“这几两银子够你一年的工钱，你答应我呢，这个就是你的。你要是不答应我呢，明天官府来了，我就说我丢了二百两纹银，恐怕就要出落到你身上了。”
在大是大非和个人利益间，小二哥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。我见他不说什么了，又用针疏通了他的道，拍拍他，让他走了。
这样的店，恐怕我想再住，车里那位也不敢了。转了个脑筋，没有去客栈，而是先跑了几家店铺，买了套干净的衣服鞋袜，还有件兜头披风一并交给他。
君归门附近的客栈这时估计都要小心了，便调转马头，去顺承门附近，找了一家小店铺，让他披着披风进到屋里。
“对不住了，只能开一间房。”确定安全了，我和他说。
“为什么帮我？”他第一次和我说话。
“同是天涯沦落人，没什么帮不帮的。”我收拾着东西，“让他们准备了洗澡水，一会儿你好好洗一下吧。干净衣服也给你了，今天好好休息一夜吧。”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，别做让人恶心的事！”他狠狠地道。
“恶心？你指什么？你么？抱歉，我对男的不感兴趣。”
正说话，门声响起，我赶忙放下帘子，让他们把水放到了外屋。
“有劳了，今天晚上浴盆就放在这里吧，明日一早再来拿，别打扰我们休息。”我给了他们赏钱，两个人高兴的去了。
“喏，你对我有怀疑也是应该的，我出去了，你自己把门锁好。”说完，也不等他说什么，我自己悄悄地跑到马车里了。
躺在车里，四面透风，也是自己活该，装英雄......脑子里一直在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。天京城到了，大爷告诉我在这里我可以找到我需要的，我该去哪儿呢？明天要不要先去找九娘？她还记不记得我，似乎我记得她让我去找他来的。
好冷......
正在胡思乱想，忽然车帘一开，那个人披着斗篷站在外边。
“干嘛？”我问。
“回屋里吧......”他声音很好听，在这深夜里，愈发悦耳。
“我不去，这儿挺好，你自己回去吧。”我执拗。
“对不起......”他忽的冒出一句，倒让我不知所措了。
“公子爷，别和奶生气了，夫妻吵架别伤了和气，这么大晚上，冻个好坏的奶该伤心啦！”店门口，店小二接着墙喊了一句。这个人从头到尾没说过话，偶然音声一起，小二把他当成女人了。
这回还麻烦。我跳下车，轻声道：“别说话。”
搀着他往回走，边走边大声说：“娘子，你看，小二哥都劝咱们，适才我说了几句不打紧的话，你就轰我出来，这大晚上的，冻了我还罢了，若冻坏了孩子，那可是罪过了。”
几句话到了二层房间。进屋后，回手下了闩。
他脱下了披风，沐浴后的他，容光焕发，面目一新。真真杏眼桃腮，冰肌玉骨，若说男儿多风韵，便是女子少柔情。肩窄腰柔，难断风情万种；眉簇睛明，休道万种风情。
一时间，我竟然脸红了起来，对他道：“你睡你的，我在外屋。”
他没说别的，一下子跪在了地上。我吓了一跳，赶紧去搀他。他玉一般的脸上两行珠泪滚了下来：“公子，多谢你相救，今日我本是要去断魂涧了断的，这些时日，只有你把我当人看。”
“你快起来！好好说话！”我把他扶到床上。他一直在哭。
我看着他：“你和我都是幸运的，这些经历，终将成为以后你的动力。可有一点，你必须好好的活着。”
他哭的凄凄惨惨，我也只得由着他哭。
我不知道断魂涧什么样子，可我，却记得那碗混了砒霜的螃蟹汤......
大概，都是一个味道吧。
“我姓段，名飘然。几年前，是天京城莫儡戏的头牌。那时连皇帝听我的戏都要下帖子请。”他自己嘲笑了一下，“迦婆国人，有一种‘迦婆舞’和莫儡戏风格相似。我为求学，特地前往迦婆国。却忘记了两国间的仇恨。这曲艺，难道也有国仇么......”
“或许没有，但是你在这两国相争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，是为不智。无论莫儡戏还是迦婆舞，终究，是要为人表演的，你追逐艺之精，却忘了人之心。”
这一番话，他愣愣的看着我许久。最终，他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之所以，我想了断，还有个原因，他，不理我了。听你这么说，我大概明白了一些，是我咎由自取罢了。”
“别灰心，失去的就努力去找回来，人生苦短，唯有情长，别叫爱你的人伤心。”
“听你说的，你很有经验？”聊了这一阵子，他心结略开，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，这一来，感觉满室生辉。
“没有的，只不过看的太多了而已。也就这几年开始，我身边才逐渐有了说话的人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他问。
“我25岁以前身边都是死人......”
“......”
当晚，他睡在床上，我在地下打了地铺。奔波了一天，累的不行了，躺下就睡着了。
第二天一早，小二哥把早点端了进来。一边吃我一边问他：“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他喝着粥，眼睛里空空的，没说话。